转载自“上观新闻”
刘东 刘迎胜 主编 海路与陆路丛书
《阿拉伯人的大航海：从古代到中世纪早期》
[英] 乔治·胡拉尼 著
孙博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书局2025年3月
商船与罗盘见证的阿拉伯航海交融路
——评《阿拉伯人的大航海：从古代到中世纪早期》
刘迎胜
（浙江大学中西书院特聘教授）
此书最重要之处在于，为我国读者提供了阿拉伯语世界学者视野下的大食航海史
在我国当代史学中，近年来海洋史研究的进展引人注目。此学科并非我国独有，世界各国早已有之。国内吸引学者最多的海洋史领域，是明初郑和“七下西洋”；而在境外，则以14世纪末葡萄牙亨利王子开启大西洋航行、15世纪下半叶后期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开辟欧亚直航、哥伦布发现美洲与麦哲伦的首次环球航行为代表的西欧“大航海”及其相关各科的研究持续度最高。
以海洋史的角度观察，“下西洋”活动可大致归入近年来方兴未艾的“印度洋史”研究。在这一点上，欧美研究的重点一是希腊和拉丁文有关红海—北印度洋的史料，二是大航海以后殖民者东来的活动及其相关的课题。国内外学界目光相对聚焦于20世纪法国学者布罗代尔的地中海世界研究范式，可以说重视的是域外介入的视角。
红海，作为北印度洋的边缘海，北达苏伊士地峡，是沟通地中海世界的津梁。虽在言及古代地中海时，人们往往想到的是古希腊与古罗马，但同属这片封闭海域南方的中东、近东和北非，从中古时代至今却一直是阿拉伯的世界，红海同样也是大食对外交通的生命线。而其东与之大体平行的南北走向的北印度洋边缘海——波斯湾，则是阿拉伯世界通向次大陆、东亚与非洲的又一条海上通道。
既往国内相当一部分学者对大食航海的了解主要基于几部汉译著述，如马苏第的《黄金草原》，伊本·胡尔达兹比赫的《道里邦国志》，以及法国学者费琅的《阿拉伯波斯突厥人东方文献辑注》等，所知可谓有限。近年来一些精通阿拉伯文学者的新著陆续刊出，进步极其可贵，但所提供的知识仍不能说是全景式的。
《阿拉伯人的大航海：从古代到中世纪早期》一书，仅从其1951年初版于普林斯顿大学后，被不断重版，且其阿拉伯文与波斯文译本分别于1958年和1959年出版于开罗与德黑兰这几点，足见其在全球学界影响之深远、在世界范围内被视为进入该领域的向导与钥匙。此书最重要之处在于，为我国读者提供了阿拉伯语世界学者视野下的大食航海史。
本书的第一特点，是突破了欧美论述海洋史从古希腊—古罗马开始的叙事范式，首先讲述了世界海洋史学界所不熟悉的伊斯兰时代之前操闪米特语阿拉伯先民的海洋活动史。即便是在分析所有海洋史研究均无法回避的古代希腊和拉丁文献所记载的从红海进入印度洋的航行史时，作者的话语与视角也是阿拉伯式的。
其次，疆域辽阔的阿拉伯帝国的领土西部，虽跨越了直布罗陀海峡，包括今伊比利亚半岛之西班牙与葡萄牙，但本书的重点却置于这一时代的北印度洋海域。作者自己的说法是：“在空间上，本书仅探讨东部水域，对地中海区域只作简短的探讨，因为自伊斯兰教诞生以来，阿拉伯人一直在东部水域航行。”同样，用本书的修订者约翰·卡斯威尔的话来讲就是：“这本书涉及印度洋及其东部的海上航线，但不涉及地中海，它讲述的是阿拉伯人的航海史。”而这一点，与我国兴起的印度洋史研究的地理空间正好契合。
与中国人一样，阿拉伯人也是海洋民族。在全球流传极广的文学作品《一千零一夜》中，记录过一位巴格达富商辛伯达27年内7次出海航行的奇遇，其中最后一次他远航到中国，目睹了豪华而繁荣的城市。这个故事的背景正是中世纪阿拉伯世界发达的航海业。热爱海洋的传统不但迄今保留在那里人们的记忆中，也体现在行动上。20世纪80年代，阿曼王国为验证辛伯达远航故事的真实性，支持爱尔兰航海家蒂姆·塞福林建造了一条仿古大食木帆船“苏哈尔号”，并由他主舵于1980年11月23日从马斯喀特港启航，在仅依赖风帆和古代阿拉伯导航技术的条件下，以7个月的时间，跨越6000海里，终于在1981年6月21日抵达广州，受到中国政府的迎接。
细阅本书，发现作者介绍了波斯人布祖格以阿拉伯文写作的著作《印度珍奇录》中，提到了“有一个由波斯人担任船长的‘中国舶’”。这一点令我们想起明初史料中曾数度言及的郑和船队中的“番火长”问题。宋元文献中把海船上负责执掌航向的“船老大”称为“火长”，他们通常以观察日月星辰来辨识方向，但在风雨交织、晦暗不明之时，则值守在舱室内，以磁罗盘导航，系全船人的性命安全于一身。郑和船队中有“番火长”之设，证明其船队进入印度洋水域后，外国航海家的知识对明朝舰队保持正确的航向非常重要。而布祖格的记载则提示我们，在印度洋中航行的中国水手借鉴大量海洋知识的历史，可上溯至明初以前的几个世纪。
如果说古代阿拉伯人是从西部进入印度洋的话，那么中国人则是与之相对地从东部进入这同一片海域。20世纪80年代在陕西泾阳出土的《杨良瑶神道碑》中提到，墓主于贞元年四月，受唐德宗“赐绯鱼袋，充聘国使于黑衣大食，备判官、内傔，受国信、诏书”。杨良瑶“奉命遂行，不畏于远。届乎南海，舍陆登舟”，在遇惊涛骇浪时，他“无惮险之容，懔然有必济之色。义激左右，忠感鬼神”“剪发祭波，指日誓众，遂得阳侯敛浪，屏翳调风”。杨良瑶使团此行“经过万国，播皇风于异俗，被声教于无垠。往返如期，成命不坠”，充分说明了唐代中国海船已经能够从中国东南沿海横越北印度洋，直航波斯湾，并安全地返航。
“大航海”时代以前，印度洋就一直是东西往来的海上通道。中国人与阿拉伯人都曾是这片辽阔海域贸易的最重要参与者，与之相关的汉文与阿拉伯文献皆属第一手史料，所以研究中古时代的印度洋史，非但大食地理著述不可或缺，当代阿拉伯和其他伊斯兰世界学者的意见，较之欧美东方学研究成果，亦具同等重要地位。胡拉尼这部著作以有限的篇幅概述了阿拉伯航海的各个方面，相信对我国学界十分有用。
“海陆与陆路”丛书
刘东 刘迎胜 主编
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书局
本项目以数百种海外重要文献和学术著作为选题资源库，从中论证、遴选优秀书目，系统编译出版。第一辑包含《尤物 : 太平洋的丝绸全球史》《中亚古代史》《阿拉伯人的大航海：在古代和中世纪的印度洋》《琥珀光与骊珠：中国葡萄酒史》《征税天府：马、官僚和四川茶业的衰落1074—1224》。新书将陆续上市，敬请期待。
海路与陆路丛书
（已有4种）
《琥珀光与骊珠：中国葡萄酒史》
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书局2025年6月
《阿拉伯人的大航海：从古代到中世纪早期》
[英] 乔治·胡拉尼 著
孙博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书局2025年3月
《中亚古代史》
[美] 费耐生（Richard N. Frye）著
韩中义 傅加杰 水敏军 译
光启书局202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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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晓琳 著
柴梦原 译
光启书局202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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